发布时间:2024-09-18
最近得到电子书上架了一本新书,《为什么伟大不能被计划》。
书的两位作者都是OpenAI的研究员出身,一位叫肯尼斯·斯坦利,另一位叫乔尔·雷曼。
斯坦利和雷曼指出,在从事人工智能算法研究的过程中,他们领悟到一个真理:在现代科学技术领域,真正 伟大的创新突破,都不是事先精心计划的结果。
为此,《精英日课》主理人、科学作家万维钢,专门作了一篇推荐序。
以下为万维钢老师关于“创新的逻辑”的思考,希望能给你带来启发。
想象在某个平行宇宙中,你被任命为某国的科技部部长,你的任务是把该国科技发展水平提升至发达国家的水平。
因此,你的助手给你提供了一份计划:选定若干个战略方向,投入巨额研发资金;选拔一批国内企业,各自设定明确研发目标;组织最优秀的科研工作者和著名学者作为项目领军人物,责任到人;在每个方向上都安排至少三家公司,强化竞争;定期考核,监督研发进度……你踌躇满志,但内心有些许不安。
这样的计划能成功吗?
这就回到一个问题:创新的逻辑是什么?
创新,是一种神奇的事情
创新,是一种神奇的事情。
要知道,一些实现伟大成就的发明家,并非比同行更勤奋、更努力,而是因为他们经常能捡到“意外的”宝藏。
最近全球最令人瞩目的重大创新事件是生成式人工智能(Generative AI)模型ChatGPT的诞生。
我认为这可能是工业革命以来最了不起的发明之一,它由OpenAI(开放式人工智能公司)研发,并未得到美国政府的特别关注。
OpenAI的四位领导人都是三四十岁的年纪,首席执行官山姆·阿尔特曼在斯坦福大学学过计算机专业,中途退学;首席技术官米拉·穆拉蒂是一位年轻女性,父母是阿尔巴尼亚移民;总裁格雷格·布罗克曼上过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但最终都退学了;首席科学家伊利亚·苏茨科弗原本是俄罗斯人,小时候跟随父母先移民到以色列,后又移民到加拿大,最后来到美国。
两位没有学位的美国人和两位外国移民,带着几十位研发人员组成了一家小公司,采用了大公司包括谷歌在内都不看好的技术路线,创造了最震撼的科技。
这是计划出来的吗?
正是因为当下的创新不是由政府主导,像OpenAI这样的公司才可能获得巨额的风险投资资金,才能任性蛮干,有机会实现伟大的创新。
这不是特例,而是常理。
探究科技史可以发现, 几乎所有伟大的创造,都是由一些谁也想不到的人,在谁也未计划的领域中完成的。
比尔·盖茨迎合极客打游戏的需求普及了个人电脑;硅谷的一个车库里诞生了谷歌;埃隆·马斯克起家于网上支付领域,却推出了SpaceX和特斯拉。
如果路线已经明朗,你当然可以设立目标、制定计划,多花点钱加速进行。
但是真正的伟大突破是无法计划的。
这个道理并不新过去几十年来几乎所有关于科技创新的研究都这样说——但都未能说服政策主导者。
如果掌握了充足的资源,“无为而治”也并不容易。
那么,为什么伟大创新一定是意外所得呢?
只问新不新,不问好不好
肯尼斯·斯坦利和乔尔·雷曼的《为什么伟大不能被计划》一书,把这个问题彻底讲明了。
两位作者都是人工智能专家,而且都有在OpenAI工作的经验,可谓当今科技领域的前沿人物。
斯坦利和乔尔发明的“新奇性搜索”(Novel Search)算法,根据书中的描述,这是他们于2008年推出的。
这种算法会随机生成一组解决方案,通过评估新奇性并保留新奇性较高的方案,从而如生物进化一样发生变异,如此循环,直到达到预定的迭代次数或彻底解决问题。
这种算法在迭代过程中完全不考虑一个方案是否有利于接近目标,哪怕这个方案撞了南墙,或一站起来就跌倒。
产出的方案再怪异、再不靠谱也无妨,只要是新奇的就留——
只问新不新,不问好不好。
然而实验显示,这种方法找到的方案最能解决问题。
它能生成最美的图片,能最快找到迷宫的路径,能让机器人最快学会直立行走。
为何如此?
原因之一是求新即求复杂。
简单的方案总是先出现,等你尝试过所有简单方案后还要新的,出来的必是更复杂的。
复杂意味着掌握更多的信息,掌握信息多即更高级,也更容易解决问题。
更重要的原因是新方案是通往其他新方案的“踏脚石”。
这如同你在沼泽地里寻宝,必须踩到更多的踏脚石才能探索更多地方,而你必须探索很多很多地方才更有可能找到珍宝。
好东西从来都不是按照某个目标刻意计划出来的。
因此,如果一开始就向着一个明确目标努力,你走不远。
目标会窄化你的探索范围。
对于伟大事业来说,目标是误导。
考察科技发展史,好东西从来不是按照某个目标刻意计划出来的,而是自动发展出来的。
莱特兄弟发明飞机,最早用的是自行车技术——此前无数人想飞上天,没想到首先成功的是“自行车”制造商;微波技术本用于驱动雷达磁控管,成就微波炉;第一台电子计算机用的是电子管,但电子管并非为计算机发明……
伟大不是目标指引的结果,因为通往伟大的路线从来不是直线
,很多时候快反而是慢——无特定目标,每次仅选择下一块踏脚石,你反而能找到珍宝。
注意,这并非说人生应漫无目的、随波逐流。
新奇性搜索算法不预设具体目标,但有价值观的指引,即新奇和有趣。
只要你每次都选择更新奇和更有趣的方向,你就不会平凡。
没错,真正能坚持追求新奇、有趣的人,不是一般人。
他们不会中途沉迷,始终能看到下一块踏脚石,成就和实用性早晚会随之而来。
如果一开始就认定目标想得到某种珍宝,你不会得到;最终得到珍宝的人,只是一直寻找下一块踏脚石……他们得到的都是意想不到的珍宝。
求新就是求好,出奇就是出色,有趣就是有戏。
如今,我们已在很多科技领域进入无人区,前方无现成路了,我们必须自己寻找踏脚石。
那种认定一个方向猛干,不惜成本投入人力物力,指望大力出奇迹的做法不是通往发达之路。
中国经济需要转向以“高技术高品牌+颠覆创新”为主的高端发达模式
,需引入新奇性搜索算法这种理念。
然而转变是有条件的。
要让人们敢于追求新奇、有趣,至少需要些余闲和余钱。
肯尼斯和乔尔非常理解这些。
他们甚至从算法演化角度重新审视生物进化,认为地球生物之所以多样繁华,并非因为自然选择残酷,恰恰因为自然选择并不残酷。
物种竞争并非全方位,有时开辟一个新生态位便能暂时避开竞争。多样性不是竞争产物,而是逃避竞争的产物。
明白这个道理,序言开头提到的假设的部长,他要做的恰恰是减少竞争,取消无谓考核,换取增加多样性,用自由发展取代顶层设计,营建宽松环境……然而一切如此反直觉,难以实现。
现实是,世界上只有少数国家能成为发达国家,成为发达国家后也未必能长期发达。
伟大,那是非常非常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