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布时间:2024-09-16
所谓“争国本”,实际上是关于立太子的问题,也就是未来皇位继承的问题。
若用一个不太贴切的比喻,它本质上就像押宝,谁押中了,新皇帝即位,谁在仕途上就能扶摇直上。
所谓国本,是指太子作为皇储,是国家的根本,因而立太子的争论便成了争国本。
万历二十年(1592年)正月,广西巡按御史钱一本上《论建储》,在奏疏中批评万历拖延立太子一事,认为此举将动摇国本,引发天下危乱(《明史·钱一本传》)。
此后,廷臣们陆续以“争国本”为口实,万历称众人的说辞“根托一本,造言诬君,摇乱大典”,遂将钱一本贬为庶人。
明神宗在万历六年(1578年)便册立皇后王氏,她在中宫四十二年,没有为神宗生子,经常多病,但得神宗之母喜欢。
与王皇后同时的还有明妃刘氏,也没有为神宗生子。
给神宗生子的宫女是神宗生母慈圣皇太后的宫女王氏,时间是在万历十年八月,最初神宗并不承认这个孩子,是他的母亲找来宫廷起居注,证明王氏所生之子确实是神宗的亲生子,神宗才被迫承认并起名叫常洛。《明通鉴》卷六十七“万历十年”记载其事曰:
妃最初为慈宁宫人,年长矣。上意外宠幸,有娠,严令左右勿言。慈圣太后闻之,一日侍宴,取内官起居注示上,并宽慰地说:“我已年迈,未有孙。若果男儿,乃宗社之福,何必讳之!”并补充道:“母因子贵,何分贵贱。”上于是当年四月封其为恭妃……
九月,丙辰,皇长子出生,颁诏全国,大赦,免去各省三分之一的田租。
事实上,
神宗并不喜欢这位宫女出身的王氏,也不愿立她的长子为太子
。
他更钟情于万历初年入宫的郑氏。
神宗共生了八个儿子,长子为常洛;次子常溆,一岁时夭折;三子常洵,生于万历十四年(1586年),比常洛小四岁,其母郑氏后来晋为贵妃。
郑贵妃的第四子一岁时夭折;另有周端妃所生的五子常浩,其他儿子在影响上不大。
神宗的宫廷生活主要与郑贵妃度过,所以在立太子问题上始终犹豫不决。
中国
传统上遵循嫡长子继承制
,立嫡立长。《春秋公羊传》在“鲁隐公元年”说道:“凡隐之立,为桓立也。
隐长又贤,何以不宜立?立適以长不以贤。
立子以贵不以长。
桓何以贵?母贵也。
母贵则子何以贵?子以母贵,母以子贵。”鲁隐公是鲁惠公的长子,鲁桓公是幼子,当初群臣立隐公,是因桓公尚幼。
鲁桓公的母亲是宋武公之女,故子因母贵。
所以《公羊传》认为立隐公是摄政,将来王位还需归桓公。
明神宗迟迟不立太子的一个重要原因是正室王皇后没有生子,而常洛之母出身低微,地位卑下,等王皇后有子再说。
实际上王皇后体弱多病,始终未为神宗生子。
万历希望王皇后去世后,立郑贵妃为后,再立常洵为太子
。
然而王皇后尽管有病,却一直未亡故,所以立太子的问题一直悬而未决,群臣,特别是言官为此指责郑贵妃,使神宗非常为难,这便是争国本问题的背景。
最早向神宗提出立太子的是申时行,时间在万历十四年(1586年)的二月,那年常洛刚满5岁。
他提出的理由是按照先例,即英宗2岁被立为太子,孝宗6岁,武宗1岁,而神宗自己6岁被立为皇太子,现在长子已满5岁,有先例可循。
神宗答复道“元子婴弱,少俟二三年举行”(《明史纪事本末·争国本》),他想继续拖延。
随后在万历十五年、十六年,许多官员上疏请立东宫。
万历十八年,神宗召集内阁大臣申时行、许国、王锡爵、王家屏等人讨论。
神宗表态说自己无嫡子,长幼有序,而郑贵妃也请求早立东宫,以免外界议论,但常洛体弱,想等他长大再说。
辅臣建议,长子已9岁,该读书了。
神宗点头。
不久后神宗又让司礼监召回内阁诸臣,表示要见见皇长子和皇三子。
诸臣建议皇长子已9岁了,应该从学。
神宗说他自己5岁时读书,又指着常洵说他5岁了还离不开乳母,结果册立东宫一事继续搁置。
接着在万历十九年、二十年、二十一年,仍有许多人请立东宫,神宗仍继续拖延,他说:“朕虽有今春册立之旨,昨读《皇明祖训》,立嫡不立庶。
皇后年尚少,倘复有出,是二储也。
今将三皇子并封王,数年后皇后无出,再行册立。”(《明史纪事本末·争国本》)结果还是缓兵之计。
这又导致群臣联名上疏请立东宫并攻击阁臣王锡爵。
这次联名的群臣中有顾宪成与顾允成兄弟,此二人便是后来的东林书院发起者。
从争立太子开始,党争问题便处于萌芽和孕育之中,王锡爵在神宗及争国本群臣之间进行调和,争国本者便成为朝廷清流的前身。
而神宗与郑贵妃则成为被丑化的对象。
争论不再是冷静有序地进行,而是情绪化地对立,这种现象并非好兆头。
在大臣们的压力下,王锡爵再次上疏请立东宫,神宗也作出退让,决定三皇子俱停封,但问题依旧没有解决。
王锡爵再度上疏,力请建储,神宗又找来阁臣商量,提议皇长子和皇三子共同出阁就读,实际上是变相的三子并封。
王锡爵认为皇长子将满13岁而皇三子仅9岁,应该有个先后之分。
因此,万历二十二年(1594年)二月,神宗让皇长子出阁就学。
事情一直拖到万历二十八年(1600年)十一月,郑贵妃的亲属郑国泰上疏请皇子先冠婚后册立,因为此时常洛已满20岁,应成婚了。
次年郑国泰再次请求册婚冠。
郑贵妃的亲属之所以出来请册储和给常洛冠婚,是为了撇清外界关于郑贵妃及其家人阴谋篡位的传言。
同年八月,内阁沈一贯上疏请立储,神宗感到无法再拖了。
当年十月十五日,正式册立常洛为皇太子,册封常洵为福王,同时封瑞王常浩、惠王常润、桂王常瀛,太子与诸王一同加冠。
但常洛之母并未因其子被立为太子而获封号,这次常洛能被立为皇太子,乃因神宗母亲李太后起了关键作用。
给事中姜应麟等人疏请被贬,太后闻讯不悦。
一日,神宗入宫侍奉,太后问其原因,神宗答道:“他们多是都人子。”太后大怒曰:“尔亦都人子!”神宗惊恐伏地不起。
内廷称宫女为都人,太后也是宫女出身,故此发怒,光宗由此得立。(《明史·孝定李太后传》)由此可见,神宗不喜欢常洛生母乃根本原因,认为其出身卑贱。
常洛被立为太子后,神宗仍不允许他与母亲相见,直到万历三十四年,常洛得子,常洛之母才晋封为贵妃。
万历三十九年,她病危,常洛请旨探望,宫门依然紧闭,最后硬闯进去。
妃子目盲,摸着光宗衣裳痛哭曰:“儿长大至此,我死无憾!”最终去世。(《明史·孝靖王太后传》)
围绕立太子这件事,上演了一场历史悲剧。
实质上,这场悲剧的背后,争斗的焦点是未来权力交接时如何重新分配国家权力。
参与争国本之人,都是为了在未来权力再分配时占得先机,多分一杯羹,而完全无视当事人的实际感受。
常洛被立为太子后,争斗不仅未平息,反而愈演愈烈,诸如妖书案等都是无端生事,弄得神宗父子极为为难。
所谓妖书的内容是讲“上立东宫出于无奈,日后势必更易,其用朱赓为内阁者,因‘赓’与‘更’同音,寓意更换”(《明通鉴》卷七十三“万历三十一年”)。
神宗为此震怒,将一些人抓捕,在启祥宫召见皇太子,说:“我之慈爱教训,你应明了;你之纯善孝友,我也了解。
近日有人捏造妖书,意图离间父子,动摇天下,我已严令捉拿正法。
你宜安心读书,不要惊惧。”(《明通鉴》卷七十三“万历三十一年”)作为王朝统治的延续,采取嫡长制,原本是为了防范诸子争斗,但在争国本问题上却成为了争斗焦点。
此外,从常洛与常洵的才能与德行来看,实在是不相上下。
明代宫廷生活如何能培养出优秀人才?身边满是阿谀逢迎的小人,实在难有真正的学识和能力。
常洵活得较长,结局却更惨。
从实际情况看,士大夫们为“争国本”而气势汹汹,实际上毫无实际意义,反而诱发了东林党争,加速了明末国家机器的崩塌。
“一人有庆,兆民赖之。”(《尚书·吕刑》)将权力交接集中在一人身上,其实并不可靠,因为个人变数太大,“嫡长制”原为防争,不贤之“嫡长”仍会引发争夺。
明代朝廷统治不仅涉及皇帝的交接,还有内阁的更替。
万历四十多年间,内阁换了好几届,从张居正、张四维、申时行、王锡爵、王家屏、沈一贯、朱赓到叶向高,虽然有争议,有言官对阁臣的抨击,但总体上依然平稳。
然而皇位继承的争夺也波及到内阁,使其无法正常工作甚至崩溃,最终导致东林党争。
本文选自《从万历到康熙:一次历史周期率的典型剖析》。